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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人在美國,沒有婆婆媽媽在身邊幫忙,也沒錢請奶媽,兒子出生後可說是我自己一個人帶他,唯一可以換手讓我喘息一下的人只有老公。剛開始以為只是弄一個小奶娃,我一個人應該沒有什麼問題。沒想到自己一個人搞,從早到晚,餵奶、換尿布、哄睡、陪玩,還要打掃家裏、買菜、張羅三餐,居然累得我東倒西歪。每天從下午四點鐘就開始每五分鐘看一次時鐘,盼老公趕快從辦公室回家。但老公這慢郎中在辦公室總是有一大堆事,每天回到家都七點接近八點。這時我當然沒好臉色給他看,因為我還要把孩子交給他,然後去張羅晚餐。待我們吃完晚餐都九點接近十點,這時孩子又回到我的管轄責任區,餵奶、刷牙、換衣、哄睡。等到一切都擺定,我也累癱了,我們夫妻倆沒有多餘的力氣說話便倒頭大睡。

這種情況持續久了,我的心情越來越低落,和老公的關係也越形惡化。於是我們之間的爭議總是比誰的工作量比較大,比較辛苦。他說他辦公室的工作收入支撐我們一家開銷,他不能放下一大堆未完成的工作就回家;我說我整天就在家團團轉,一兩年來連個完整的覺都沒睡過,像個行屍走肉一般。這時,他又有一大堆疑問,說人家生兩三個或四五個孩子要怎麼辦?古代人沒有洗衣機要洗一大堆尿布怎麼辦?還有女人要背孩子下田耕種,那又怎麼辦?我則回以我又不是古代人,不要問我這些無意義的問題。於是我們的爭議總是沒有任何建設性,我自己也很納悶為什麼古代女人那麼能幹,而我卻那麼柔弱不堪。

我這新科媽媽的滿腹委屈與憔悴最終是不敵我的好友瑪德倫的法眼。她是個有經驗的媽媽,家庭、孩子、與她自己事業都打點得穩穩當當。她一聽我述說我和老公的爭議,便一針見血地說:「喔!黛麗,你的先生以為他娶的是會下田種地,劈柴生火又什麼都不問就生七八個孩子的女人嗎?不是的。妳的手是用來拿筆寫作,妳的腦袋一輩子所受的訓練是思考與創作,要妳一天到晚煮飯燒菜、帶孩子,沒個休息,那是要妳變成不是妳!如果妳不快樂,妳的孩子也不會快樂。我也不知道妳老公怎麼會快樂?」這時她的大鬍子先生高登也在一旁點頭並說:「妳需要和你的先生溝通,他是好人,他會理解。如果妳說不通,我可以出馬,讓他知道美國老公沒有這麼好當的。」

帶著對自己新的理解:我並不是柔弱無能,我只是所受的訓練不同;我的快樂與否是很重要的,我不能再壓抑自己在知性與精神上的需求,我回到家和老公展開一場嚴肅的討論。他在我說之以理,動之以情的論述下,說了一句良心話:「對啊!妳是應該有時間讀書寫作,發揮妳的專長。妳一直是我心中的仙女,一坐下來就援筆立就,揮毫成書。」我被他這麼一說,倒有點不好意思,但一想到我殷殷思念,急欲重拾的寫作閱讀生活,也就厚臉皮地接受老公的大帽子。於是我們擬定計畫,約定星期一、三、五晚上是老公值班,星期二、四、六晚上是我值班。值班的人負責陪孩子玩,帶孩子睡覺。沒值班的人可以有一整個晚上做自己想做的事:去健身房運動、在家讀書寫作、出去和朋友聚聚聊天、或只是和朋友好好講一通電話。

這個計畫剛付諸執行時,情況可說是一蹋糊塗。有時候我上完瑜珈課回家,發現老的小的都還沒吃晚飯。我問老公他們整晚在幹什麼,他說:「玩啊!」有時我去和朋友聚會,回到家發現已過了孩子上床時間,孩子卻還沒刷牙換衣,精神奕奕地在屋子跑來跑去,而老公卻癱在沙發上眼睛直直地盯著電視。有時我把自己關在書房上電腦回伊媚兒,孩子就在房門外大鬧要媽媽,吵得我什麼事也沒辦成。

於是我必須和老公重新評估整個計畫執行品質,讓他看到為何我值班時一切天下太平,而他值班時卻天下大亂。老公不好意思,只好承認帶孩子這工作的確不簡單,比上班還難一百倍,而他必須學習許多管教孩子的招術才能把孩子搞定。於是我們這個輪班帶孩子的計畫在秉持著「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的共識下再度出發。

雖然老公同意再努力,但沒有我在後面的鞭策還是不行的。沒值班的晚上,我必須在書房裏眼盯著眼前在做的事,耳聽八方。聽老公有沒有「偷吃步」用看電視打發一個晚上,聽兒子晚餐有沒有不好好吃,聽父子倆有沒有逾時不上床。至於兒子來書房門口大吵,我一律不理,由老公負責將他勸退。若不聽勸,我告訴他其後果就是明天還是爸爸陪他,或明天的明天還是爸爸陪他。父子倆一聽這發落,驚得非同小可,便連袂落荒而逃。於是,時間久了,兒子知道不該在我陪他時去鬧他爸爸,而在他爸爸陪他時,來吵我也沒用。

經過幾個月的磨練後,老公和孩子都有了長足的進步。三歲的兒子每天看天色昏暗時,便問我:「媽媽,今天是妳陪我還是爸爸陪我?」若我說:「爸爸!」兒子便開始排出他晚上想和爸爸玩的玩具,通常是男生愛玩的飛機、火車、航空母艦之類,準備和爸爸大玩一場。若是我陪他,他便去找他想唸的書,等我唸給他聽。而老公則因為和兒子過招多次,帶孩子的招術越來越進步,以前弄孩子吃一頓飯弄得他人仰馬翻,現在則輕而易舉。漸漸地,我在書房可做的事由唸一下報紙進步到可以看長篇章回小說,現在甚至可寫一篇短文了呢!。

這個輪班制度上軌道之後,我和老公都深受其惠。我們不僅和孩子有高品質的時間(quality time)相處,也各自有各自的時間與空間整理自己的思緒與情緒。我和老公常常感嘆這個方法的美妙,並奇怪我們怎麼沒早點兒「發明」這個方法。因害怕有人和我們一樣沒想出這個方法,而走一段冤枉路,老公和我常常對朋友鼓吹這個分工的方法。但出乎意料之外,我們所收到的回應居然中西大不同。我們的中國朋友大部份對這個方法露出疑惑或不可思議的表情。

有一次我們回臺灣,大學同學會上大家見面好不高興。當先生提起我們的分工制度,我一位同學的先生面露不悅地轉向我,粗聲粗氣地質問:「妳要他回家幫妳帶孩子啊?」我當下的反應是:「幫我帶孩子?那孩子不也是他的嗎?」當下在座的其他朋友都噤聲不語,看來是沒人想介入這場男人與女人的戰爭,我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反觀我們的美國朋友,只要我們有提起這個分工制度,他們都一副「那還用說嗎?」的樣子。兒子同學的媽媽瑪莉莎聽我說起我們家分工的方法,很肯定地說:「當然!妳不用等到兒子十八歲離開家後才開始寫妳第一本創世巨著。妳要現在有空就寫,每天一頁也很了不起。到妳兒子離家去上大學時,妳可能已經出版五本書了。」我聽了哈哈大笑,心中很是覺得「吾道不孤」。

更絕的是,有一次我和對面七十多歲的鄰居瑪姬提到我星期四要值班看孩子,沒辦法和她去參加蘭花協會的聚會。瑪姬不假思索地便說:「和妳先生調班啊!」我聽了恍然大悟,直說:「對啊!我怎麼都沒想到這個方法?」瑪姬對我調皮地眨眨眼說:「我和馬克以前都這樣做。只是要確定妳有補班,這樣才能公平持久。」我看著這個滿頭白髮,笑意盈盈的老婆婆,不禁感嘆美國女人的人權真是比我們中國進步起碼五十年啊!而我和老公兩個傻蛋還沾沾自喜,以為我們發明了人類扶養孩子的歷史上最完美的分工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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