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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美國帶孩子和在台灣有一項很明顯不同,那就是美國人不會隨便讓人抱他們的孩子,而一般人也不會隨便去碰人家的孩子,除非是很親的親戚朋友。

我第一次發現這項差異是由一位ABC的朋友告訴我的。那時我們同在一個派對,他看到我們一群台灣來的女孩母性大發,一直想去抱一位美國朋友的小娃娃,於是他便將我拉到一旁說:「美國人不隨便讓人家抱他們的孩子的!」我起先聽了還半信半疑,覺得:「怎麼會呢?我們在台灣,孩子有人搶著抱表示孩子可愛得人緣,爸媽覺得光榮都來不及呢!哪有不讓人抱的道理?」不過後來我仔細觀察,發現此君所言不虛,因為從頭到尾那小娃娃的娘都沒放手把孩子交到我們任何一個傻丫頭手上,頂多只是和她丈夫輪流抱。而其他美國朋友則遠遠地欣賞小寶貝,和他說話,逗弄他笑,也不見任何人有要抱小娃娃的企圖。

等我有了孩子,我更深深體會美國人對別人的孩子所持「只可遠觀,不可近玩焉」的態度。兒子阿皮接近一歲時,我以前的同事MadelonAmy每週四會在我家附近的墨西哥快餐店吃中飯,我便會帶阿皮去現寶一下,順利讓我這天天帶孩子的媽媽有機會透透氣,和外人聊聊天。每次見面,MadelonAmy一見到圓嘟嘟的阿皮總會哇啦哇啦地從他頭上三撮毛讚嘆到他圓滾滾的小腳趾頭。來自香港的Amy在見面不久後總是忍不住對阿皮伸出雙手說:「抱抱?抱抱?」而美國人Madelon則安之若素地坐下來點餐、吃飯、聊天。席間兩人對孩子的態度簡直是東西文化的代表。Amy對已經會認生的兒子總是千方百計討好,只求這胖小子能讓她攬入懷中,讓她嗅一嗅他的乳臭。至於Madelon則從頭到尾只是和阿皮說話,逗弄他玩。就算阿皮坐地不耐煩開始哭鬧,而我在一旁吃得兵荒馬亂,她也不會伸出援手要抱兒子以解當下混亂的情況。

這樣幾次聚會下來,Amy開始注意到Madelon這點特殊之處。有一次Amy忍不住問Madelon:「難道妳不想抱抱baby嗎?」Madelon笑笑,搖搖頭說:「我不用抱他,可是我還是很愛他啊!我們之間是不同的親(closeness),那是依baby的意願而發展的,不是我想抱他就抱他的那種親。」Madelon這番話說得Amy有點不好意思,於是她趕快把阿皮還到我的手上。

待兒子越來越大,所見的人越來越多,我常常希望我們的朋友都能有Madelon對孩子的尊重,或至少有Amy的敏感,在知道自己一廂情願的親愛動作反而造成小孩與父母的困擾時馬上停止強要抱孩子的動作,但有時事與願違。我們很困擾有些親戚朋友不管我們怎麼說,還是要不管三七二十一便一把將孩子抱起來逗弄,或在孩子東閃西躲之際硬是在他臉頰上猛親一陣,弄得他哇哇大叫。朋友們將孩子弄哭了,便將孩子還給我們,嘴上還說:「不好玩!不好玩!一弄就哭!」幾次我都很想衝口而出:「孩子不是玩具,請你尊重他的意願!」但我想,幾次經驗告訴我,說了也不會有什麼效果,只是徒增場面尷尬,於是我便教孩子自己要學會說不,或看到會強抱他的大人在場就到爸媽身邊來。沒想到兒子很快就學會這招,而且還有青出於藍,更勝於藍的架式,大大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

話說他大約快三歲的時候,我的媽媽和姐姐由台灣來作客,看看很久不見的小傢伙長大了多少。我老姐天生是個男人婆,一看到阿皮就一把將他抓起來,做各種拋空翻接,搓揉親抱的動作,弄得阿皮很不舒服,於是對這個初來乍到的阿姨一直閃躲。有一天,我們的行程是去動物園看動物。在看狒狒的巨大玻璃箱前,我們看到有一隻眼帶兇光的狒狒一直朝我們走過來。到了我們的面前便一轉身,屁股抬高對我們灑一泡尿。阿皮很好奇地問我:「媽媽,狒狒在幹什麼?」我說:「它不喜歡我們這麼靠近他的家,他在用尿尿告訴我們不可以靠過去。」兒子聽了也沒說話,於是我們就再去看別的動物。待我們那天活動結束,阿皮和他的阿姨坐在車後座,阿嬤坐前座,由我開車回家。一回到家,阿姨便幫他由安全座椅解開,讓他下來。他的阿姨還沒伸手要將他抱下車時,他便很正色地告訴阿姨:「妳不要抱我喲!我會尿在妳身上!」此語一出,全車的人都笑翻了。只見他像一隻圓圓的小狒狒,趕緊自己下車,跑到離他阿姨安全距離之處等我去保護他。在我笑得直不起腰時,我心裡其實覺得很放心,知道小小的他已經懂得用尿遁這招來保護自己,以後我也就不用太擔心了。

另一次則是兒子擔任「強抱終結者」的演出,把我們都嚇了一大跳。那次是我的好友Gloria悉心為她的先生安排一個驚喜生日派對,因為時值聖誕節前後,宴會上她特別請人扮演聖誕老人,還請了魔術師來娛樂佳賓,因為娛樂性質很家庭化,所以我們大人小孩都受到邀請。派對的高潮當然是生日壽星入場的那一刻,我們全場的客人大約三十多個都屏息以待,想在他進來之際好好地驚喜他一下。誰知道壽星早有耳聞,他進場來時候不但沒嚇一跳,還有心思耍寶逗弄我們。他冷不防由一大群小孩中抓起一個來,想要來陣拋空翻接,把小孩又怕又笑地吱吱叫當成娛賓節目。只是很不幸地,他挑中的是阿皮。阿皮在他手中拼命掙扎,在我還來不及勸阻時,只見阿皮使出全身的力氣,往壽星臉上啪的一下,狠狠地打了一個耳光。也不知那麼小的人哪兒來那麼大的力氣,只見壽星臉上馬上現出一個紅紅的小手掌印。小傢伙對壽星出那麼一掌,全場的賓客都嚇地倒抽一口氣。我想那壽星大概覺得很痛,馬上把阿皮放下來,很尷尬地用手摸摸那依舊清晰的掌印,嘿嘿地笑了一下。這時扮演聖誕老人的演員則很盡責地大呼一聲:「Happy Birthday!」於是大家又笑了起來。後來在派對上,大部份人與我的對話都是以:「你那兒子真有個性!」來開頭。那話聽起來有點在驚嘆,也有在責備。我聽了只能笑一笑說:「是啊!他不喜歡別人隨便碰他。」果然那場派對從頭到尾都沒人敢去碰阿皮。只見他和其他小孩穿梭在大人之間,嘻戲追逐,很是自在,而我也落得輕鬆。

後來我們回到家後,我將那驚心動魄的一幕描述給缺席的老公聽,他的反應也是嚇得倒抽一口氣,急忙問我:「那妳有沒有帶他去和壽星道歉?」我說:「這次沒有。」老公說:「為什麼呢?」我說:「如果這事發生在成年女子身上,就叫性騷擾。如果發生在八九歲以上孩子身上,就叫孩童性騷擾。為什麼發生在三歲半的小孩身上就可以接受?還要小孩為自己的自衛行為去道歉?我不要拿中國人的「不好意思」來攪亂他的頭腦,讓他以後搞不清楚什麼時候該自己保護自己。」老公聽了還是不大同意地說:「不好吧!動手打人總是不對。」我只能聳聳肩說:「這點我會慢慢再跟他說。不過,換你去給人家這樣抓起搓揉親吻,看你覺得怎麼樣?」老公愣一下說:「那我就大喊「老婆!阿皮!快來救爸爸!」」這時在房間另一角落玩耍的兒子與我居然都同時說:「我才不管你哩!」

最近我帶阿皮去參加Gloria兩個女兒的聯合生日派對。從很遠我們就看到Gloria的先生在門口迎賓。他一見到阿皮便急忙跑上前來,作勢要給他一個大擁抱。只見他手張開一半,好像突然想到去年那一巴掌,便又將手臂放下。我這時跟阿皮說:「有沒有跟叔叔打招呼?」阿皮便很大方地說:「叔叔好!」看來他完全忘記去年打了這人一巴掌的事。我和Gloria的先生相視一笑,很高興沒有什麼火暴場面再出現。臨進門我又回頭對他說:「只可遠觀,不可近玩焉!」沒想到他雙手合十,恭敬彎腰地說:「信受奉行!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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