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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國的醫療費用之高舉世皆知。一般的中等收入家庭若要省錢存錢,第一步就是要一家人健健康康,沒病沒恙。否則進出一趟醫院,那醫療帳單一壓下來就足以讓幾年的積蓄泡湯。就算自己有買健康保險,那也不代表真的沒有風險,因為整個醫療和保險系統都是一團混亂,讓人不得不自求多福。

        我為什麼要這麼說呢?那還不是因為我們家經歷過這麼一場混亂,讓我覺得一定要將我們的經驗寫下來,供和我們一樣的中等收入家庭參考。如果真不幸遇到這等事,一定要莊敬自強,據理力爭,不要亂了陣腳。

        話說兒子一歲時,我們歡歡喜喜地給他過了一個小生日,再下來就是帶去給醫生健康檢查。健檢時,醫生照預防針注射時間表上列明,在滿一歲時給他打了一針叫MMR(即麻疹,腮腺炎,德國麻疹三合一疫苗)的針。我們當初完全不知道這針MMR會引發很劇烈的反應,三個人又歡歡喜喜地回家。想不到一個星期之後,孩子發起高燒,而且一直高燒不退。我們開始有點兒擔心。隔天一清早,兒子由躺著睡改成趴在我身上睡時,我突然感到他的小身體在劇烈抽動,如此連續三四次。我馬上驚醒,將他抱在懷裏,又看他抽搐了三四次。這下我真嚇壞了,連忙叫醒老公,兩人衣服一套,將孩子包裹好,就直奔醫院急診室。

        因為當天剛好是星期日,急診室內醫生很少。我們被送到一個專門的小兒診療間,等待了大約四十五分鐘,總算有一個看似中東人的年輕女醫師進來問我們怎麼一回事。我結結巴巴地用英文向她解釋發生了什麼事,並連說帶演地表演孩子抽搐的模樣,好讓她知道孩子是不是真的抽搐。沒想到她看了我一眼後,冷冷地對我說:「妳不知道那是不是抽搐?因為我也沒看到,所以我也不知道!」她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又走出診療間。我當時心中的氣憤真想把她擋住,問她是不是有一點同情心?但因為孩子的健康安危還操在她手上,我還是強將這口氣給忍住。

其實我們那時不知道發高燒是打MMR之後正常的現象,而因發燒所引起的抽搐只要不持續超過五分鐘是沒有關係的。但想不到的是,這急診室的醫生也不知道。只見過了一會兒,她帶了一個護士回來,並對我們解釋孩子無緣無故發高燒,她要先看是不是尿道感染。要檢查出是否是尿道感染,她必需要先給孩子打點滴,並在他的小雞雞上貼一個塑膠袋收集尿液,然後把尿液拿去檢驗並做細菌培養。雖然在還沒有確定是否是尿道感染,她覺得萬全之策還是先給孩子打一針抗生素。於是在兩分鐘之內,孩子小小的手臂上插上了點滴針頭,小雞雞上貼了一個塑膠袋,屁股肛門還因為要量肛溫而被戳了好幾次。對於這些待遇,虛弱的他當然是驚嚇不已,哭地聲嘶力竭;而我卻除了萬分心疼,緊緊將他抱在懷中外,也無計可施。

醫生護士走了之後,我們一家人又在那個小房間內枯等了大約三個鐘頭。這期間我們一直盼望我們的小兒科醫生快點趕來,但所得到的答案卻是我們的小兒科醫生當天不會來,是另一位輪值的醫生會從另一個醫院的急診室趕來。當時我覺得我們一家人好像落在一個枯島絕境,孤立無援。唯一能幫我們的就是那面容冷漠的急診室醫師與偶爾出現的護士,但他們一消失在門口就是一個鐘頭不見,我們彷彿除了等,還是只有等。

接近中午的時候,孩子的驗尿報告出來了。醫生的判讀是白血球指數偏高,應該有尿道感染,必須送小兒科病房住院治療。就在我們要被送去小兒科病房時,該來看我們的小兒科醫師總算氣喘噓噓地趕到。她人胖胖的,相當和藹,看她的姓應該是義大利裔。在看完病歷上的記錄後,她只問了一句:「尿液採集是在打那針抗生素之前還之後?」我告訴她:「之前。」她面露猶豫地說:「打了抗生素,身體的白血球自然增高。這很難說是不是尿道感染。」但大概礙於同行之間的專業尊重,她並未多說什麼;又為了萬無一失,她建議我們還是移到小兒科病房去觀察。

我們一家三口又這樣糊里糊塗地跟著護士搬進小兒科病房。在那兒,原先在急診室經歷的酷刑又再重頭來一次。每隔幾分鐘就有護士進來給兒子量肛溫,量血壓,秤體重,搞得他只要一看到穿白制服的人進來就尖聲大叫。這期間那輪值的小兒科醫師又回來看我們一次,交代我們一些吃藥檢查的事。待她走後,我愈想愈不對。由她的表情看來,我覺得兒子應該沒有尿道感染。於是我請護士電召我們那位小兒科醫生回來,說我有問題要問她。過不久,醫生又氣喘噓噓地從醫院的另一端跑回來。我見著她,只很簡單地問一句:「我們要回家,可以嗎?」

她聽我這麼說,一點也不為難地說:「我可以讓你們回家,只要你們自己要求。」於是她簽了一張放行出院的單子,讓我們在兩個鐘頭之內辦了住院手續,又辦出院手續。早上來時天還濛濛亮,想不到我們踏出醫院的時候,太陽已經西斜要下山,我們一家人被折騰地好累,回家的路上靜默無語,回到家後三人倒頭大睡,一覺到天亮。兒子過兩天燒退了,卻因打超強抗生素將腸內好菌都一舉殲滅而腹瀉好多天。

一個星期後醫院的帳單來了。老公拆開後一看,要我猜猜看多少錢。我說兩千美金。老公搖搖頭說:「五千五百!」我一聽頭都暈了。環顧我們那小房子,所有值錢的東西加起來賣了也沒有兩千塊,要我那裡去找出五千塊來。不過我猜的數目也沒錯,因為醫院把帳單寄給保險公司,保險公司要我們自行負擔三千元,他們會付兩千五百元。夜深人靜時,我一個人坐在餐桌前仔細研究那帳單,愈研究愈有氣。光在小兒科病房待的那兩個小時就被當作一天,收費美金兩千五百元。兒子受苦打點滴,收集尿液去細菌培養,後來我們的小兒科診所輾轉告知我們當天因為尿液採集量不足,沒辦法做細菌培養。兒子挨了針白受了罪不說,帳單上還出現「細菌培養」一項,要收費一百八十多塊美金。這會兒我氣不打一個地方出,無端端被當作尿道感染,打了一大堆沒必要的抗生素針不說,沒做的服務也被收費,那我們不真被當冤大頭敲了嗎?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打電話去告訴保險公司帳單上有誤,請他們暫緩付款。沒想到保險公司一點也不在乎,要我自己去和醫院收帳部門說,把帳單弄對了再通知他們。於是我又打電話去醫院的收帳部門,理直氣壯地指出他們急診室的醫師診療錯誤,在蒐集尿液前先打抗生素,白血球當然升高,讓我們莫名其妙被當做尿道感染,到小兒科病房繞一圈又出來。想不到在電話那端的小姐這次倒很和藹與體貼人心,很有耐心地聽完我的論述,又問了幾個問題,然後告訴我她會去調查這件事,有結果時定會通知我。我放下電話後,怔怔地盯著手上那張帳單,又重新覺得杏林有春暖。

幾個星期後因為我沒有收到那位收帳小姐的回覆,便又打電話去找她。這回她更像天上派來的天使了,一聽我陳述完我的案子,就很輕快地對我說:「喔!妳別擔心。我已經將你們帳單上住院費及細菌培養的費用刪去,我會在寄一張新帳單給妳。」我一聽簡直覺得不可思議,連聲道謝後掛下電話,靜待帳單來臨。隔天當我收到帳單時,一看上面的數字剩下五百美金,我高興地差點跳起來撞到屋樑。只是我還是很納悶怎麼金額變這麼少呢?於是又將帳單重頭研究一下,才發現原來儘管我請保險公司暫緩付款,但這有錢的大爺一下二話不說就將他們那兩千五百的部份付了。這下醫院漫天開價,保險公司大方付帳,不正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嗎?這種行為的代價就轉嫁在我們這些保戶身上,難怪健康保險年年漲價,美國國內有四千萬人因為買不起而沒有健康保險。

這件事事隔兩年之後,我的一位朋友在她家豪宅為我們當初急診的這所醫院辦餐會,邀的都是我們華裔的朋友。主要目的是要為醫院募款,也要我們華裔朋友談談為什麼不愛去這家醫院就診。當天在朋友家,上至醫院院長,副院長,下至醫院的基金會員工都到場,個個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我坐在群眾之中聽到的都是抱怨醫院急診室等待時間太久,收費太貴等事。輪到我時,我將我們那次的急診室經驗娓娓道來,並不忘描述那急診室醫師的惡形惡狀與那收帳小姐可親的態度。當我說完後,會場一片寂靜,只見那院長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隔了良久,他才開口說:「遇到這種事你們一定要打電話給我,我一定會親自處理。」

過了一個星期以後,我收到醫院院長的一封信。還未拆開之前,我還天真地以為院長居然親自寫信來慰問道歉。想不到拆開一看,又是一封千篇一律陳意甚高的募款信,要我們這些住在醫院附近的居民捐款,好讓醫院能多為社區服務。對於醫院財源與運作不甚了解的我不便批評什麼,只能希望天下所有受病苦的人在需要醫療時能有良好的醫療資源予以醫治。至於我們這種市井小民還是離醫院越遠越保險,免得被當成實驗室小白鼠胡整一通,又被當冤大頭莫名其妙地被敲了一頓還無處申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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